
圖①:徐星(右一)在江蘇省常州市中華恐龍園開展科普講座。中國科學院古脊椎動物與古人類研究所供圖。圖②:李治中在清華大學講授“癌癥與社會”通識課。李治中供圖。圖③:陳征(右一)在中國科技館“科學方法特訓營”引導中學生完成工程任務挑戰(zhàn)。中國科技館供圖。圖④:王浩展在為海南省??谑兄行W生科普西沙群島的海洋生物知識。自然資源部三沙海洋中心供圖。圖⑤:內蒙古自治區(qū)巴彥淖爾市拔節(jié)期化控技術“田間課堂”,李少昆(左二)正向農戶和農技人員介紹化控防倒關鍵技術。中國農業(yè)科學院作物科學研究所供圖。
習近平總書記強調:“科技創(chuàng)新、科學普及是實現創(chuàng)新發(fā)展的兩翼,要把科學普及放在與科技創(chuàng)新同等重要的位置”。
數字化浪潮席卷全球的今天,科普正以更加生動多元的形式融入公眾生活。廣大科普工作者或深入一線,或在網絡上通過短視頻、直播等形式開展科普活動。通過多形態(tài)、接地氣的講解展示,讓專業(yè)科學知識變得通俗易懂,生動有趣。正逢首個全國科普月,我們邀請了五位科普工作者,請他們講述自己的科普故事。
——編者
“恐龍”院士
在孩子心中種下科學的種子
從上世紀90年代寫科普文章算起,我做科普工作已經幾十年了。我的感受是,做科普重要的是傳遞科學家精神,讓科學家成為人們心中的榜樣。
中國是世界上發(fā)現恐龍物種最多的國家,是個“恐龍大國”。我是研究恐龍的,講恐龍故事時,會介紹現在的鳥類是怎樣從恐龍演化來的,怎么尋找化石,從化石中能發(fā)現什么。也會講到有哪些有意思的科學爭論,不同科學家怎樣對同一個發(fā)現做出不同解讀。
我講過這樣一個事情。著名的三疊中國龍,是我們學科創(chuàng)始人楊鐘健院士命名的,但這種恐龍后來被發(fā)現其實生活在侏羅紀早期,“三疊中國龍”這一名稱并不準確。這說明,再偉大的科學家也有可能犯錯,但這并不影響楊先生的學科開拓者和奠基人地位。通過這個例子,我想告訴大家的是,在科學研究中,犯錯誤是常見現象,沒有錯誤就沒有科學認知??茖W不可能“一目了然”,有爭論、有質疑,才有科學的誕生和進步。這其實就是科學家精神。
具備了科學家精神,科研人員往往就會做到忘我、投入和熱愛。在艱苦的抗日戰(zhàn)爭時期,楊鐘健先生和同時期的西南聯大的老師以及學子們仍在孜孜不倦地從事科學研究,不斷探索和追尋真理,這種精神也是我想傳遞給受眾的。
科普要做到既吸引人,又保有科學的嚴肅性,其實很難,得找一些貼近生活且大家感興趣的領域,讓公眾慢慢了解、關注科學。我很幸運,恐龍這一領域,孩子們恰好感興趣。我希望讓孩子們了解恐龍后,慢慢對科學產生廣泛的興趣。
普及科學知識的同時,樹立科學家形象也十分重要。通過科普來樹立科學家形象,會潛移默化影響很多人。我工作中遇見過一些研究地質學、生物學的國內外年輕科學家,他們告訴我,小時候聽過我的科普報告,看過我的科普紀錄片,這讓他們下定決心從事科研并立志成為科學家。這讓我覺得科普給人們塑造“榜樣的力量”,帶來的影響可能比知識本身更為深遠。
當科學家成為孩子們生活中的榜樣和追逐的目標時,他們自然會往這方面去努力?,F在,我還會時不時和在科普活動中認識的小朋友聊微信,有的小朋友會跟我分享生活中的事情,聊起他們彈鋼琴、寫作業(yè)……或許他們不一定想了解恐龍知識,可能只是覺得“這個科學家看著不錯”,但說不定就會在潛移默化中受到感染。
我想,“在孩子心中種下科學的種子”便是這么回事。
(作者:徐星 中國科學院院士、中國科學院古脊椎動物與古人類研究所所長,記者李君強采訪整理)
“百萬”博主
做連接專業(yè)科研與公眾需求的橋梁
作為擁有數百萬粉絲的科普作者,我已在這條路上行走了12年。正值首個全國科普月,我正在爭分奪秒制作健康類科普作品,數量大概是平時的3倍之多。
2013年,我在國外一家藥企從事癌癥新藥研發(fā)。當時自媒體興起,網絡上充斥著大量偽科學信息,一些患者因缺乏基本醫(yī)學常識而貽誤治療時機。母親在我讀大學時不幸患上乳腺癌,更讓我深切地體會到患者家屬的焦慮與恐慌。我開始想做一點事情,傳播科學知識,幫助患者及家屬了解更多訊息,告訴他們除了放療、化療,還有靶向藥、臨床試驗等救治渠道,況且科學家正在努力研發(fā)新藥,一切還有希望。
懷著這樣的信念,科研工作之余,我開始以“菠蘿”為筆名撰寫科普文章。從第一篇科普文章《癌癥和腫瘤的區(qū)別》上傳到網上只有幾百人次的閱讀量,到如今各網絡平臺均覆蓋,訂閱者過百萬,演講《癌癥的真相》線上點擊量超億次。
偽科學傳播速度往往是真科學的數十倍,兼職辟謠的往往打不過專業(yè)造謠的。擴大科普作品的影響力和覆蓋面,需要科普者把艱澀難懂的生物學、醫(yī)學內容,轉化為通俗有趣的日常內容。例如,解釋復雜的免疫治療原理時,可以用“給免疫細胞松剎車”的汽車來比喻。堅持這種風格,讓我的科普圖書成為越來越多患者的床頭讀本。
有人質疑,作為生物學博士的我,做科普是一種浪費。我不這樣認為。專業(yè)優(yōu)秀的科普,將成為連接專業(yè)科研與公眾需求的橋梁??破展ぷ髡呒仁强茖W界的“翻譯官”,更是公眾健康的“守門人”。
科普不僅要“破圈”,更要“下沉”。我很樂意到各醫(yī)院為醫(yī)護人員作講座,引導他們一起做更接地氣的科普。
在優(yōu)質科普作品的影響和幫助下,公眾的科學辨別能力顯著提升。如果科普工作者的忙碌,能喚醒全社會對科學的關注、提升公眾的科學素養(yǎng),再辛苦也值得。
(作者:李治中 科普作者、科普品牌菠蘿因子創(chuàng)始人,記者黃曉慧采訪整理)
“科普教授”
讓科普和創(chuàng)新雙向奔赴
幾年前,我應邀去山西汾陽南垣村寨小學講一堂科普課,當地老師專門跟我強調,“陳老師,建議您不要帶那些專業(yè)的設備,要不等上完這堂課,您一走,設備也帶回去了,后面的課就不好上了?!币幌捵屛疑钍苡|動,科普必須接地氣。
我曾經花了一兩個月時間找身邊的材料。比如,易拉罐、塑料繩等,統(tǒng)統(tǒng)拿來做教具。用頭發(fā)摩擦后的氣球,隔空托起撕成“水母狀”的塑料繩;用摩擦后的PVC管,操控空易拉罐……各種力學小實驗,讓孩子們不時發(fā)出驚嘆聲。
我忘不了孩子們好奇的神情,原來科普不一定非要“高大上”,能做、可持續(xù),應該成為科普的重要原則。
近幾年,我把很大精力放在中小學科學教育上,逐漸摸索出了一套成體系的教學方法,算是有了點“能拿得出手”的東西。隨著全社會對科普傾注更多熱情,科普工作的地位也越來越高,科普成果逐漸被更多高校納入教師評價體系,在工作考核、職稱評定等環(huán)節(jié)中成了加分項。去年,我參與的一檔科普節(jié)目還獲得國家科學技術進步獎二等獎。在我們學院,越來越多志同道合的老師跟我一起組成了青年科普服務團隊,還有不少研究生、本科生以社會服務的形式加入進來。
科普可以和解決現實問題結合起來。青少年科學教育,大學生創(chuàng)新實踐能力培養(yǎng)等領域,都是做好科普工作的有力抓手。
比如,全社會都很關注科技成果轉化、新質生產力發(fā)展。其中,科普能做什么?2024年,我推動的一項旨在促進科技文化融合和產業(yè)發(fā)展的工作有了新進展,我們學院與行業(yè)龍頭企業(yè)合作共建的“智慧光影應用技術”文化和旅游部技術創(chuàng)新中心通過驗收,其中一個重要功能就是科普。久久為功,科普就能為創(chuàng)新打下堅實的人才基礎,并讓科技界、產業(yè)界和社會公眾產生良好的交流,讓公眾愿意接受科技產品、科技服務,更多資源就能再次投入科技創(chuàng)新中去,科普和創(chuàng)新形成良性循環(huán)、雙向奔赴。
在中國科技館的支持下,我們成功實施了一個全新模式的科學教育項目——“筑夢星球”,以沉浸式的模擬大科學工程建設為場景,讓科學家、工程師和青少年一起來解決實際問題??破占纫匾暱茖W思想方法的培育,也要重視加強科學實踐能力的培養(yǎng)。
(作者:陳征 北京交通大學物理科學與工程學院副教授,記者谷業(yè)凱采訪整理)
“識魚”達人
用發(fā)自內心的熱愛做好科普
從事海洋科普,緣于一次逛菜市場帶來的觸動。
在大學學習階段,我主要研究淡水經濟魚種的養(yǎng)殖技術和遠洋魚類資源評估。2017年參加工作,來到海南,我喜歡去菜市場閑逛,當第一次看到五顏六色的熱帶魚時,卻瞬間慌了神——作為一名“學魚”出身的人,我竟成了“魚盲”。
對于近岸海洋魚類的分類和鑒定,我只停留在以前課堂所學的理論知識上。看著眼前陌生又漂亮的海洋生物,在好奇心和探索欲的驅使下,我做了個決定:每天記錄并分享一種魚。這也開啟了我的海洋科普歷程。
我的工作單位,是自然資源部設置在我國最南端的海洋觀測監(jiān)測機構。每年至少一半時間,我們單位大部分人都需要去西沙島礁上值守,開展海洋觀測、資源調查、生態(tài)監(jiān)測等任務。永興島常年高溫、高鹽、高濕,生活環(huán)境嚴酷,但我卻多次主動申請去值守。
為啥?因為這里是觀察記錄島礁周邊熱帶海洋生物的好地方。在島礁的那些日子,工作之余,我都會去漁村、海邊探索五顏六色的熱帶魚和千奇百怪的島礁潮間帶生物,這成了我開展科普源源不斷的新奇主題,也讓艱苦枯燥的守島生活變得有趣了許多。我的科普內容,最初是記錄魚蝦蟹貝等常見生物,后來開始分享總結相似魚類的鑒別方法,有趣的魚類生物學知識點等。
這份堅持逐漸有了回響:身邊的同事、朋友遇到不認識的海洋生物,總會第一時間問我;網友圈子也越來越大,偶爾還會收到出版社和電視臺的科普欄目邀約等。我還經常在世界海洋日等時間節(jié)點,向三沙市小學生、島上居民分享身邊的海洋生物知識。
隨著積累的圖文資料越來越多,在單位的支持下,經過兩年打磨,我和同事、朋友編著了《西南沙常見漁獲物圖鑒》《西南沙海洋貝類圖鑒》等書籍,我還在籌備潮間帶生物、菜市場魚類相關的圖鑒,從更多角度科普海洋生物。
想要做好科普,我覺得首先要擁有發(fā)自內心的熱愛。只有自己真正想弄懂、想分享時,傳播效果才是最好的。其次是要“換位思考”,大家想了解什么魚?長相相似的魚能否區(qū)分?漁港的小雜魚流向何處?諸如此類的問題還有很多。
建設海洋強國,離不開海洋文化等軟實力的支撐。我能有機會發(fā)揮專業(yè)優(yōu)勢,通過科普提升公眾海洋意識,讓更多人認識海洋、親近海洋、熱愛海洋,是我的榮幸,更是我的責任。
(作者:王浩展 自然資源部三沙海洋中心觀/監(jiān)測員,記者劉詩瑤采訪整理)
“玉米”專家
辦“田間課堂”說農民語言
玉米增產,科學栽培很重要。我?guī)ьI團隊研發(fā)出的“玉米密植高產精準調控技術”,多年前就被農業(yè)農村部列為主推技術。然而,由于農民不了解新技術,也看不懂專業(yè)的技術手冊,推廣一度受阻。
為改變這一情況,我決定把課堂搬到田間地頭。團隊核心成員每年下鄉(xiāng)200天以上,“泡”在田間觀察記錄,解答農民疑惑。農民朋友有啥問題,在地里就能找到我們,他們親切地將這稱為“田間課堂”。
最初“田間課堂”并不順利。農民習慣“一炮轟”等大水大肥的做法,剛出實驗室的博士生和農民講起“精準調控”,他們嫌麻煩;講“密植”,他們又嘀咕,“大學生不懂種地?!彪p方“碰撞”不起來,一場培訓下來,有人閑聊,有人“逃課”。
我們反思,不能用科學家的語言和農民交流,更不能居高臨下地去指導,要俯下身子,轉換語言,實現情感共鳴。為此,我們把“水肥一體化”改成“餓了就喂、渴了就喝”,把合理密植比喻成“站隊不擠也不散”。團隊還跟地方政府合作編出“播種別早也別晚,地溫十度穩(wěn)七天,早播土壤溫度低,冷漿壞種苗不全”等順口溜、快板書,技術要點很快就在當地傳開。
除了面對面講、手把手教,近年來,我們還不斷拓展新形式。比如,把管理技術做成作業(yè)掛歷,對關鍵的作業(yè)注意事項、操作要求等分門別類地做了通俗講解,編制成技術掛圖分發(fā)給農戶。18個玉米種植省份,自然條件和生產水平各不相同,將技術掛圖細化為44個區(qū)域化技術掛圖,適配各個區(qū)域的生產管理。我們還將關鍵技術環(huán)節(jié)拍成1分鐘左右的短視頻傳播。我們每年還會做上百場線上和線下培訓,一場培訓最多吸引近百萬人在線。
漸漸地,眼瞅著使用新技術的同鄉(xiāng)、鄰居都掙到了錢,來聽課的人越來越多。聽說我們“田間課堂”開講,很多種植大戶騎著摩托車從鄰縣趕來,現場頻頻互動,科普效果很好。一些種植大戶成為我們的“宣傳員”,他們用最樸實的語言、最真實的效益,成為這項技術最可信、最有成效的推廣者。
截至目前,這項技術已在全國累計推廣1.5億畝,增產糧食超過1783萬噸,推廣區(qū)平均畝增產113公斤,為促進農民增收、保障國家糧食安全提供了有力的科技支撐。
如今,團隊每名成員都認識到:科研解決的是“有沒有”的問題,科普解決的是“用不用”的問題,兩者同等重要。
(作者:李少昆 中國農業(yè)科學院作物科學研究所研究員,記者喻思南、田浩園采訪整理)
責任編輯:魏敏





